花厅中。</p>
高拱仔细看完信，对邵芳的疑虑尽去。</p>
他笑笑刚要说点招揽人心的话，却忽听门外一阵鸡飞狗跳，便见自家大哥身披金甲，头戴银盔，须发上竖、目光如炬，手持一柄长长的镔铁斩马刀，昂首阔步走进来。</p>
“啊哈，你在这儿。老夫找你好久了！”高捷伸手戟指邵芳，声如洪钟道：“看老夫比廉颇如何？”</p>
“国家有这样的伟丈夫，倭寇怎么敢再有进犯之心？”邵芳忙起身施礼道。</p>
高捷也朗朗大笑道：“老夫还在，有倭奴敢犯，此刀不容！”</p>
说着，老爷子挽了个大刀花。</p>
却听砰地一声，不慎带碎了一旁栽着山茶的大花盆。</p>
“好！这就是倭奴的下场！”邵芳大赞一声。</p>
高拱都看傻了，心说这邵芳的捧哏能力，可以说是超神了，居然连这种梗都能接的住。</p>
这位大侠的功力，说不定真不比那毛遂的三寸不烂之舌差。</p>
他便站起身来，老道的朝大哥一拱手道：“敌寇已退，请中丞回应歇息吧。”</p>
“好，本院去也，尔等留心打扫战场！”高捷便举着大刀转身雄赳赳而去。“待回营之后，再论功行赏！”</p>
终于把大哥哄出去，高拱松了口气，然后用一种完全‘不高拱’的悲伤语气对邵芳道：</p>
“我大哥与你投缘不是偶然。他年轻时便高大魁梧、长须飘然，讲求节操侠义，并且引以自豪。他小时候，因为家父尊贵，有人称他为‘公子’，却遭到他的叱斥道：‘为什么用公子称呼我？我不是那种二世祖！’”</p>
“是，江南的江湖中人都将老中丞视为偶像。”邵芳肃然起敬道。</p>
“家兄自幼酷爱兵法、习武，年长振作用功，誓要‘为万人之敌奋战考院。’然而他性情太过刚正自负，敢说敢做了——家兄是第一个指出南京诸卫所军队，已经全都变成前宋靖康禁军那样的垃圾。他也是第一个招募北兵抗倭的将领。”</p>
“在大明这个官场上，说真话是要遭人恨的，敢为天下先是要付出代价的。结果抗倭胜利，论功行赏时，唯独他的名字不在功劳簿上。”高拱说着苍声一叹道：</p>
“那说明他已经不为官场所容了，果然后来被明升暗降调离了南京。但那些人仍不放过他，南京的御史又抓住北兵的军纪问题，弹劾已经到陕西为官的家兄放纵部下骚扰地方，让他落了个解甲归田、才不尽舒的下场。大哥咽不下那口气，才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的。”</p>
“中丞真是太要强了……”邵大侠不禁唏嘘。</p>
“也许，这就是我高家人的宿命吧。家父，家祖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黯然归乡，郁郁而终的。”高拱眼圈微微湿润，触动了衷肠道：</p>
“为何在这大明朝，想要俯仰无愧就这么难呢？难道这朗朗乾坤，就容不下几个敢说真话，用于任事的官儿吗？”</p>
“那高相可想过改变一下？”邵芳轻声问道。</p>
“改变？”高拱捋着他的胡子，一瞪铜铃般的两眼道：“我高家人侍奉了四代君王，都是一样作风。你要老夫怎么改变？难道要否定我祖、我父、我兄吗？他们都不怕，我高肃卿无儿无女，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懂不懂！”</p>
“懂！”邵芳只觉一阵热血上涌重重点头，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道：“这是新郑高家的骄傲和坚持！在下虽不才，愿为阁老鞍前马后，虽死无憾！”</p>
“好，可为同志！”高拱哈哈大笑着扶起邵芳道：“跟老夫讲讲，你准备怎么办？”</p>
“遵命！”邵芳忙将自己的行动方案和盘托出。其中重中之重，是走宫内的路线。</p>
“一个是大太监陈洪，他与徐部堂有交情……陈洪管着御用监，在江南的一应采买，少不了麻烦南京工部。我打算进京与陈洪混熟之后，请他帮忙来向皇帝进言。”</p>
“再就是清河伯李伟父子，我虽然与那爷俩素味平生，但听说他们出身小门小户，又贪财如命，应该不难拿下。到时我设法请他们说动李娘娘为阁老说句话。”</p>
高拱听得频频点头道：“滕祥与老夫关系本来就不错，要是陈洪也能替我说话，再加上李娘娘的话，此事差不多就能成了。”</p>
然后他终于松口道：“那高某人的事情，就承蒙大侠费心了。”</p>
“好！”邵芳闻言激动的拍案道：“新郑公当机立断、果然豪雄也！单这一点，就比徐华亭强多了！”</p>
“哦？”高拱闻言目光一闪道：“元辅怎了？”\0</p>
邵芳自知失言，但他有顶级的救场能力，马上慨然道：“当初那么好的局面，他却优柔寡断，苟且求全，结果落到今日的局面，合该成全了高相！”</p>
高拱果然被蒙了过去，呵呵一笑道：“他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老夫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所以才会一错再错，终成大恨。”</p>
“高相就瞧好吧，在下这就进京为你游说！”邵芳一抱拳，就要告辞。</p>
“哎，不急在这一时嘛，你我一见如故，在庄子里盘桓几日，咱们好好聊聊再走不迟。”高拱却拉住他，仿佛不舍得好容易上门的客人。</p>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邵芳受宠若惊，愈发觉得高阁老比徐阁老好上千倍百倍。</p>
殊不知，高拱只是需要些时间，请锦衣卫的人帮着查查他底儿。看看此人是不是政敌派来，诱自己上钩的奸细。</p>
他有一点没告诉邵芳，那就是高家人从来都面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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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龙王庙附近，是大片的坟地。</p>
赵守正在何文尉的带领下，走进了墓园中，远远便见白衣素服的熊典史，跪在一具坟茔前。</p>
坟前摆着祭品，但墓碑上却没有刻字。</p>
“这是他给妻儿修的衣冠冢。”何文尉语调悲伤的叹口气道：“下官也是完工大典那天，反复盘问他才知道，原来熊典史的家眷从广东老家来投奔他时，正遇上吴淞江溃堤。结果他老婆，还有三个孩子，全都被大水冲跑了，一个也没找回来。”</p>
“哎……”赵二爷闻言潸然泪下，红着眼圈道：“也是个苦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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