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签押房。</p>
蔡知府便听刘正齐半真半假道：</p>
“前番听闻老公祖派昆山枪手营上西山剿匪，我们这些西山原住民全都欣喜若狂，正商量着准备给老公祖立生祠呢。虽然打嘉靖三十五年闹倭寇，乡亲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可是大伙儿一直都挂念着西山，那里有我们的祖产、祖宅和祖坟啊……”</p>
蔡知府闻言十分受用。他是理学名臣，洁身自好，不喜钱财，唯独爱名。</p>
听刘员外这样一说，他连生祠的选址用料、设计规划，以及建成后的效果图都想好了。</p>
“谁知……”却听刘正齐话锋一转。</p>
蔡知府登时脸色一黑，看来修生祠有变数了。“谁知什么？”</p>
“谁知前日徐家二爷徐琨忽然上门，扬言说什么昆山枪手营要强占西山岛，让我们这些原住民奋起反抗。”</p>
“这跟徐家有什么关系？”蔡知府不禁一愣，旋即想起来‘赵状元痛殴小阁老’的光辉事迹。</p>
“二爷说他家和昆山赵知县一家有私怨，要好好整整他们给大哥出出气。”刘正齐这话倒也不假，只是没提徐琨到底是谁叫来的……</p>
“胡闹台！”蔡知府断喝道：“他个松江的士绅跑到我们苏州来挑什么事儿？”</p>
“说是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刘正齐苦着脸道：“可那不是我们要的公道。再说有老公祖在，哪用徐家替我们出头？”</p>
“哼，那是自然，徐家的手伸得太长了！”蔡知府怒火中烧。</p>
其实徐家过去，就对蔡知府多有无礼之举了。有事从来都是派奴仆过来知会一声，而且态度还很不恭敬。</p>
还经常像这次一样，不打招呼就把事儿办了，确实从没把他当回事儿。</p>
之前徐阁老在位，蔡知府只能忍气吞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p>
此番徐阶已经成退休老干部了，徐家居然还不思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公然干涉苏州内政，挑拨百姓与官府对抗！</p>
也太不把他这个堂堂四品知府放在眼里了！</p>
新怨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恨得蔡知府牙根痒痒。半晌方冷声问道：“那你们听他的了吗？”\0</p>
“那自然是不听的，我们都是守法良民，哪能给老公祖添乱？”刘正齐忙矢口否认。</p>
真的，昨天就去了他一个，其余都是赵昊的人冒充的。</p>
“所以徐家就扬言要杀你？”蔡知府阴着脸问道。</p>
居然搞起顺昌逆亡这套了，眼里倒地还有没有官府？试问今日之苏州，到底是谁家之天下？！</p>
“还因为徐琨昨日，率五百豪奴攻打大圣湾营地……”见老公祖要炸，刘正齐忙又点了个爆仗。</p>
“什么？！”蔡知府果然火冒三丈，重重拍案喝道：“徐家竟敢集结恶奴攻打一县之兵营。这是要造反吗？！”</p>
刘正齐被吓得一哆嗦，他忽然就明白，赵公子为何有恃无恐了。</p>
说白了，还是那句老古话，民不与官斗。</p>
昆山县再小，那也是一级官府。徐家再大，也只是地方士绅。蔡知府的屁股坐哪边，根本没有悬念。</p>
而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嘴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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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知府发作一阵，才气哼哼问道：“死了多少人？”</p>
他都要恨死徐家了。无论什么原因，在他治下大规模械斗，都是足以影响自己仕途的恶性事件！</p>
“倒是没人受伤，更没死人。”刘正齐忙给老公祖吃颗定心丸道：“只是被昆山枪手营全都扣下了。”</p>
然后他小声补充道：“徐家认为是小人透露的风声，故而才扬言要杀鸡儆猴的。”</p>
“呼……”蔡知府长舒口气，不可思议道：“就是五百头猪让人抓，也能咬伤撞伤几个人呐。徐家的奴仆为何连猪都不如。”</p>
刘正齐不由讪讪道：“徐二爷贸然进营，被枪手营俘虏了，他的手下只好乖乖投降。”</p>
刘员外没有告诉知府大人，其实是自己把徐琨诳进营的。</p>
“徐琨真是菜啊。”蔡国熙哂笑一声，靠坐椅背，心里对徐家的评价降格不少。“最后呢，放人了吗？”</p>
“没有放人，估计徐家也不会算完。”刘员外摇摇头道：“出了这么大事儿，小人心说得赶紧禀明老公祖，以免老公祖措手不及。”</p>
“嗯，你还不错。”蔡国熙满意点头道：“去吧，本官会关注此事的。”</p>
“是，老公祖。”刘员外恭声应下。</p>
刚要告退，却听蔡国熙沉声道：“休要在西山岛建生祠，本官岂是沽名钓誉之辈。”</p>
顿一顿，他又幽幽道：“荒郊野岭的，不正经。”</p>
刘员外恍然，心说这是老公祖嫌弃西山人迹罕至，没有香火啊。</p>
便赶忙躬身道：“那西山那座就不修了，只留东山岛一座生祠，请老公祖万万不可推辞，聊解子民一片孝心呐。”</p>
“哎，算了算了，你们看着弄吧。”蔡知府摆摆手，实在不好意思立马将抽屉里的设计图拿出来。</p>
还是改日让下面人交办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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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员外告辞之后，蔡知府便将幕僚胡先生叫来，和他商量看到底该采用哪份设计图，来建造自己的生祠。</p>
只听那幕僚胡先生卖力谋划道：</p>
“一定要选最好的地段，还要雇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建就得建最高档次的生祠，山门五楹七柱，院子最少五进百亩起步。什么红墙绿瓦啊！黄铜香炉啊！沉檀塑像啊！鎏金护法啊！能上的全给他用上。最关键的是祠堂里还得住个神仙，这样才香火旺盛，几年十几年下去，东翁也就成了百姓膜拜的神祗！”</p>
蔡知府听得口水直流。“这得花多少钱？”</p>
“让那帮洞庭商人掏钱啊，他们有是钱。”</p>
“但是花钱太多，还是有损本府清誉的。”</p>
“这简单，循旧例跟寺庙道观搭伙，这样所有开销都算是重修庙观的。但实际上，庙观也就成了生祠的一部分。”胡先生不慌不忙道，显然不是头一回当幕僚了。</p>
“太湖上有个白马庙，听说香火很灵，不如我们……”蔡知府便搓着手，跃跃欲试。</p>
“东翁真会选地方。”</p>
两人正谈的兴起，忽听外头响起阵阵惊堂鼓声。</p>
蔡知府登时坏了兴致，不悦问道：“去看看何人击鼓，先寻个由头打他一顿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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