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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阵风。
风悠悠传过来一层带着微末寒意的花香,在山洞里盘旋了几圈又悠然溜走了。
月光从山洞外头撒了进来,洞里是炙热的火焰,洞外是冰冷的月亮。光芒两相辉映。
白纭里面套了两层的棉服,但因为身量瘦削,到底不显得臃肿,他手上捧了热茶,大概此时也不觉得冷了,惯来苍白的两颊间到底有了些血色,这让他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风吹过来,他鼻子又灵,居然能从洞里的烟火气中隐隐辨认出了那股子花香,于是笑了笑:“出去走走罢。”
陆佳觉得好笑:“刚才我想出去的,可是你不让。”
白纭一脸理所当然:“两个人和一个人当然是不同的。”
不要脸也不要的理所当然。
似乎从陆佳告诉他他亦是如此重要以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态度。
不过这样也好。
陆佳笑了一下,她拍拍身上沾上的那些黑灰余烬:“那走吧。”
两人在月光之下缓缓的走着,这处山路并不是好走的,因为刚刚下过雨,古人的鞋并没有后来那么好的防滑技术,他们穿着鞋底扁平的皮靴在泥地里走着,走几步就滑几步。
陆佳勉强踩着草跟着白纭,虽说月亮明亮,但这处树影挡住了好多月光,她走的有些艰难,走了没多远就有些喘气。
白纭冲她伸了手。他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不是暗色遮掩了他脸庞上的红晕的话。
陆佳这回没有犹豫,她也觉得或许没有什么好矫情的,她握住了白纭的手,借着白纭的力道往前面走。
这个时候,他变得分外可靠。因为前路是暗的,那么他一身白衣,一头银发,是陆佳目之所及,唯一的光。
两人又回到了山顶那几颗树前面,山顶之上,花香更显得浓郁,而月色皎洁如同银盘,将所有一切都照亮。
陆佳这才看到,小径旁边所有的荒草都开了花——之前那些她忽视的以为是杂草的植物,原来并非杂草,而是一丛又一丛的鲜红的曼陀罗!
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她的反应极有代表性,可能是一个经历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对罂粟这种植物必然的科学反应:“你不知道这么干是违法的吗?远离毒品,珍爱生命!!”
——她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话说的荒谬——似乎连‘毒品’这个概念都是起于近代的,这个时代,是连麻药都没有的时代,更别说关于毒品的标语和口号了。
——这注定是会被辜负的一个梗。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就着这个话题开怀大笑了。
但是想要吞回去却有些来不及了。
白纭低低笑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如同悦耳的琴声,在陆佳耳畔荡漾回响。
他说:“佳佳,你还活在你的世界里。虽然你过来我的这个世界。但你...还是活在过去。”
这句话并非询问,而仅仅是一个答案。
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像细细的丝线在陆佳脑海中绷紧了。她有些紧张,甚至是有些防备。本能的,虽然她告诉过白纭她的来处,但是这依旧是她心里最深刻的秘密,最不愿诉诸他人的东西。
曾经的回忆对她来说尽管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她再也触不到,可一直不愿意放手。因为那梦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是一个动物,那么肯定是一只千年老龟,被一阵见血说出自己的秘密,她心里有些不安。她愿意靠近白纭,可是不代表她能毫无保留展示自己的过去,而那些过去是她的底线,更是她的安身立命,得以存在的地基。
陆佳下意识的松了手。但她的手却继续被眼前人握紧。
眼前人咬着牙,眼睛里闪着火苗,声音却平静:“不过不要急。”
他继续说:“你只愿活在你的世界,那么,可否让我离你的世界近一些?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圣母’‘违法’...有些词,我可以勉强靠着语境去明白,可有些话,我确实不太明白。这些话,你可愿意教给我?”
陆佳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想要明白那些词语,那也未尝不可。只要不是非要她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只要不是非要她在梦中人和眼前人做选,那么一切都好说。
白纭一向温柔。也一向懂事。
她于是没有拒绝,微微点了点头。
白纭唇角微微翘了一点。
他又说:“这种花在你的世界可能是‘毒品’,但在我的世界,它叫‘安魂花’,据说,它能游离碧落黄泉,可安死者之灵。当年我在此地种上了一点,没想到如今已经这么繁茂了。”
“安魂花?”陆佳低低说:“我好像在古籍上看过——似乎这种植物,只会生长在明与暗交替之地。”
“对。”白纭漫不经心摘下了一朵花,嫣红的花瓣在他指间如同血滴,娇艳无比。
“哪里会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山与水交叠,生与死交替。毕竟这里死过这么多的人。不过在我看来——这里的花,慰藉的可不是死者。”
他的话语淡然,却让陆佳心里陡然生出一阵子凉意。但那股凉意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她想细想,却一点儿也不剩了,她于是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那慰藉的是谁呢?”
“是我们啊。”白纭露出淡淡的笑意:“逝者已逝,而亡魂再也不会归来,如今仍在挣扎的只有我们这些未亡人。难道不是吗?”
他话语中又有点落魄。
她不再看那些花儿,事实上,那些花儿像血液,在她眼中是可怕的。
她也不敢说,上次她告诉白纭她理解他染血的过往——其实是假的。她不可能不在意那些。那些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截干巴巴的木头,他还告诉她那里面混着些无辜的人。
但她更不能说自己不理解,因为她隐隐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涉及了太多往事,那时的白纭其实已经有些疯癫和痴魔了。
他亲手把能杀了他的刀递在了她的手上。
——而当时,要么把他至痛的伤口再次捅个对穿,让他去往无间地狱,要么再一次妥协,将他死死拉回来。
他一直拿自己的命去要挟她,她没有选择。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白纭又咳嗽起来。他咳嗽的隐忍,拿手紧紧捂了嘴唇。
陆佳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凑上前去,状似漫不经心扯了他手上的花扔在了地上:“夜里凉,我们回去罢。“
白纭眼睛却微微发光:“今夜...我想多留一会儿。”
他走到杏花树前,拿了根树枝在杏花树的根部捅了捅,好像确认了什么,回头对陆佳笑:“当年我埋的酒还在,你可愿陪我喝一杯?”
月光如流水,或者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含了水,蕴了光的。
白纭的笑容也一样。既温柔明亮,又隐含着不变的暗影。
陆佳来这里以后从来没有碰过酒,但那一刻她好像没办法拒绝。并且这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无限度的妥协,还是真正出于自己的本心。
她说:“好,一起喝一点。”
她又有些犹豫:“不过只能喝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喝了会不会坏肚子。”
白纭眉梢眼角更亮。
他很快将那坛酒给挖了出来,他小心的解掉了酒坛上的绳子,然后撕开了酒坛上的布。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子酒香,他则小小的啜饮了一小口,一时又露出一个笑容:“是好的。你也试试看。”
他用手托着酒坛,示意陆佳喝一口。
陆佳于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入口是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口感是微微甜的,醇厚而又柔和,入口绵柔。
她喝了一点点,觉得整个身子都舒坦了,她情不自禁多喝了几口。
“好酒!”她叹道:“没有想到你这么会酿酒。“
白纭拿过酒坛,自己也大口饮了一些,酒液从他的唇畔漏出,有些落入锁骨和发丝里,他却并不在乎。
“时间太长,要消磨时间总得学些东西,我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却喜欢酿酒。”
“是吗?”
“对——时间太长,清醒的时间又太多。”
陆佳突然发觉这桂花酿的后劲来——没过一会儿,酒液上涌,在她空荡荡的胃里烧了起来。她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清醒。
其实她的酒量是好的,在故乡一个人是可以喝趴几个大老爷们的量。
白纭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酒多烈,像灌矿泉水似的,昂着脖子灌酒,等到陆佳反应过来拦他——那坛子酒已经去了大半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去了大半的酒坛子,那坛子比她脑门子还大,但白纭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他刚才灌的那大半坛子真的就是水。
她在心里暗想——妈妈呀,我终于见着传说中的千杯不醉了——或者说,鱼就是构造不一样,天生有喝酒的种族基因?
她过去拍白纭:“没事吧?”
白纭回头对她笑,面上微红,笑的比曼陀罗还要妖冶。
“你在啊。”他说。
“你是不是喝多了?”陆佳面无表情。
“啊...”他看了一下陆佳手中的酒坛子:“没有喝多。我平时起码喝两坛的。再说...今天我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怎么了?”陆佳看他笑的跟个傻子一样,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
——谁叫他脑袋上头发滑的要命,摸过一次,就总想把手凑过去再摸摸。
“因为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喝酒了。”
他乖乖任她摸。一点儿闪躲的意思都没有,还把脑袋凑上,让她摸得手更顺些,再往后,他又像只小猫似的将脑袋凑在陆佳的掌心里。
哪怕她的手只能碰到一点点的他。
但是一点点也好。
他笑的更柔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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