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醋坛子(中)(2 / 2)

这话,在苏蓁听来,就太子在嘲笑她,想要攀龙附凤做王妃。她本就愁嫁,家中如今又无依靠,此刻被太子用婚姻来冷嘲热讽,很是伤面子,也很是戳心窝的。

苏蓁面上一热,不觉冷了声音,有些怄气:

“我想与不想,都与你无关!”

太子转头看向她,硬碰硬地瞪了她几息,突然扬了声音,恶声恶气地问到:

“有朝一日,他要杀我,你也会向着他吗?”

苏蓁突然觉得,这个人好没道理,怎么浑身都是刺,句句伤人。她做了太子侍讲,官职虽小,品级也低,可也就算是太子一脉的人,太子得势,她跟着沾光,太子倒台,她也就跟着倒霉。她如何会胳膊肘往外拐,去向着他人?她比谁,都更加盼着太子好,指望着他登大宝做皇帝,好给她加官进爵,赏口饭吃呢。

这种心迹,她又不屑在此刻细说,且也觉得,即便不说,两人也是应该有这种默契的。遂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出言就成了老气横秋的教训:

“他几时要杀你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哈!”

太子一声冷笑,懒得再解释,只猛地一甩手,将手中所藏的物件朝桥下扔了,掉头就走。

苏蓁杵在原处,鼓着腮帮子,连吐几大口气,才缓过神来,冲着那个行走如风的背影,喊了一声:

“喂……”

那人不理她,头也不回地,径直过桥,往对岸去了。

苏蓁尚抱着一大捧杂花儿在怀,立在桥上,边上人来人往,车马喧闹。夜正浓,月正好,游人兴正高。她左右张望一番,竟一时不知该作何想,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该将手中花,往何处放。

有些个大胆的儿郎,瞧着她一个人,抱着花,细腰长裙,仙姿玉貌,怪扎眼,便油腻腻地递言过来搭讪:

“小娘子,这花,卖不卖?”

“不卖!”苏蓁瞪眼吆喝。

“这位姑娘,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在下帮忙?”

“不要!”苏蓁冷声拒绝。

“小仙女儿,一个人赏月,多无聊啊,哥哥带你去玩儿?”

“走开!”苏蓁黑脸呵斥。

……

一小会儿工夫,人就跟手中的花一样,招引着狂蜂浪蝶,在她周围嗡嗡乱飞。

苏蓁觉得,可能是手中鲜花的过,靠在桥边试了试,想往河中扔,可试了几次,终是忍住了。

她想着,那一时犯冲的人,毕竟有个限度,不会就这样走掉的,到边上去绕一圈,多半还会回来找她,等下见着她把花扔了,又不知要如何妖怪一番。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容他小孩子心性一回。遂抱着怀中那堆烫手山芋,决定还是自己先挪个地方。

遂沿着先前那人赌气冲走的方向,慢慢朝对岸走去。

下了桥头,才见着个捏泥人的师傅,摆了个摊子在转角的石壁下,又见着那摊子上摆了一小排彩泥小人,一样的发冠服色,一样眉眼面容,看着挺顺溜的。

凑近了,借着摊子上的笼灯细看,深墨画眉,星眸点漆,果真是塑的同一个人,只是表情举止有些细微差异罢了。且那泥人模样,怎的好生面熟,可不是那位太子殿下吗?玉冠锦衣,正是他今夜的装扮。

苏蓁看得直乐,便问那个捏塑的中年师傅:

“师傅,这是塑的何方神圣啊?”

不,应该是何方妖孽才对!不等那师傅答话,苏蓁已经在心中玩味开来。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妖孽来自何方,只是还想问问,究竟是何状况。敢情她刚才来时,不见太子人影,就是躲在这桥头石壁下捏像来了。

“嗨,姑娘可别提了,先前来了位公子,要我照着他的模样捏个像,说是要威武点,可一连捏了七八个,都不合他的意,就最后一个,还勉强使得,被他拿走了,剩下的,喏,全摆这里,衬摊子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为什么不合意?”

苏蓁再将那一溜烟泥塑小人儿逐一观察,那些泥太子,个个嘴角都挂些笑意,傻不拉几,怪可爱的。

“呵,不是要威武吗?嫌这些都不够威武啰。”中年师傅健谈,一边干着手中的活儿,一边跟她唠叨:

“其实也怪不得我拉,我既要照着他的模样来捏塑,可他就立在一旁,不停地咧嘴傻笑,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开心的。我泥人张,可是这天汉桥上,摹形捏像的一双巧手,捏什么像什么,他笑,我捏出来自然就是笑。”

中年师傅不忘吹擂自己的手艺,当然,还有些不太理解,刚才那个主顾的奇怪品位:

“说实话啊,我觉得他拿走的那个,板着个脸,跟韦陀将军一般,才不讨喜。反倒是这些带笑的,才俊呢。姑娘你说,是吧?”

“好像……是的。”

苏蓁吟着笑,点点头,想起太子藏在手里不给她看,后来又甩手扔进河里的那个物什,八成就是那个他自以为最帅的黑脸天神像,禁不住笑意更甚,又心下一动,来了主意:

“师傅,你把这些,都卖给我吧。”

“得,姑娘要是喜欢,就都送你吧,这几个泥人儿,刚才那位公子已经全部付过钱了,我泥人张,靠的是手艺吃饭,做的是诚实营生,童叟无欺,同样的东西,不卖两次。”

泥塑师傅爽快仁义得很。

苏蓁就不客气,笑着谢过。

正巧看见鹿鸣来了,她便把怀中花束,尽数让鹿鸣捧住,自己腾出手来,拿泥人。

一堆软泥彩塑的太子拿在手上,那感觉,就跟如来佛手里,捏了一把齐天大圣似的,苏蓁心里暗自痛快,又悄悄咬牙切齿,冲着那群泥人儿暗暗教训:

居然跟她作妖,拿脸色给她看!拿言语挖苦她!还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看为师怎么收拾你!

“爷……在那边白帆楼上呢,请姑娘过去。”鹿鸣顾忌边上的泥塑师傅,遮掩着,低声求她。

“过去干嘛?”苏蓁挑眉,反问他。

“请姑娘喝酒。”鹿鸣赔着笑脸。

其实鹿小公公心里苦,为什么耍威风的时候,太子爷都是亲力亲为,低声下气求人的活儿,却都扔给他来做。

“哦?不生气了么?”苏蓁又问他。

“不生气了,等着给姑娘赔礼呢。”鹿鸣继续往脸上堆笑,笑成了豆腐渣。

这还差不多。

苏蓁转眸白了他一眼,勉为其难,裙摆摇摇,晃悠悠上前边白帆楼去。